她鼓起勇气,一个门一个门地敲,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,
“打扰您,请问您认识许念初吗?”
终于,在那幢最靠里的小楼前,她看见了那盏昏黄灯泡透出的光。
她抬手敲了敲那道铁门,金属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门里的人终于回应了。
女人说着说着,突然红了眼睛。她有些委屈,妹妹一开始防备的语气,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忘记了。
“我还以为…你遇到意外、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许念初低下头,尴尬地揉搓着手指。
“上一次见到你,是太久之前。”
久到她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。
“我……”
女人抿了抿嘴唇,躲开妹妹的视线,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这些年。
因为太早离家,她其实早就被别人哄了去。
16岁时,她认识了一个男人。
那人说话斯文,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公务员,家庭条件十分殷实。
他带着她去舞厅、高档餐馆,带她第一次坐上了轿车。
摇下玻璃车窗,沿着无人的马路疾驰,夜风灌满了车厢,也吹乱了她的心思。
许念安其实不喜欢这个男人,但是他给她太多,太眼花缭乱。
父母一定会满意的,她想着。他们会结婚,会生小孩;她的丈夫会帮忙把全家人都接到城里,给她弟弟安排上学,给妹妹找个好工作。
男人的存在没有给她快乐,却让她看到了未来安稳的模样。
直到有一天,她被自称为他妻子的女人找上了学校,当着众人的面,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。
她没做错什么,可是钻心的疼啊。
那一巴掌打得她颜面扫地。她没能继续上学,这件事被坐实了,就是没法再见人的丑闻。
她哭干了眼泪,也不敢跟爸妈讲。她知道,爸妈不会要她这样的女儿。
她偷偷从学校退了学,去了别的城市打工。
她生得好看,又会哄人开心,很快在一家高档餐馆里找了差事,穿着的小短裙,为人服务。
命运像是又给了她一个机会,有个年轻男人看上了她。
他是富家子弟,出手阔绰,对她百般温柔。她以为这一次不一样——他去哪里都带着她、送她礼物,说想和她长久,甚至开始和她谈起未来。
她信了,也辞了工作。
直到她怀孕了,向他说起结婚的事,他却避而不谈,脸上的温情一日淡过一日。
她隐约觉得不对,再追问,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婚约,对象是家中安排的正经人家,那女孩的父亲是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她哭着闹着说他的不负责任,最后惹得这男人彻底生了气,直接把她赶了出来。
她用了一周时间来相信,自己真的被骗得体无完肤。
她四处找工作,想从头再来,可之前的店家一听她的事,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。
她漂在城里,靠打零工糊口。她是尝试过花花世界的人,早前恋爱时养成的花钱习惯又一时改不了,很快,手头的积蓄所剩无几。
她不敢回家。她知道,家里不等她,只等着她的钱。
如今,七个月过去了。孩子还在,她没钱去医院拿掉它。
而且,她也舍不得。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——这个孩子可是她唯一的期盼。
许念初看着眼前的女人,她有点不相信她怀着7个月的身孕,因为即使脱掉大衣后,她的小腹依然不明显。
她实在是太瘦了。
女人依然哭着,说着自己的自私。
许念初已经没再听她说话了。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,眼睛里仿佛氤了一层雾。
她不在意她的过去,不在意她说过什么、做过什么,她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庆幸——
她回来了。
她真的回来了。
她已经很久、很久没有见过她了。
她会时常梦到她。从许念初去市里读中专开始,她为了省钱,过年也不再回家。反正父母添了弟弟妹妹,家里也不缺她一个孩子。
她谁也不想,可唯独会想起她的姐姐。
她梦到小时候的姐姐,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,软乎乎的脸蛋,被人夸一句好看便会红着脸傻笑。
许念初总喜欢逗她玩,每次都把她骗地团团转。
可姐姐也不恼,她天真、单纯,别人说什么都信,傻乎乎的。
对她这个做妹妹的,更是掏心掏肺地好。
小时候的许念初胆小怕黑,总是睡不着觉。父母嫌她烦不愿搭理,可许念安总会自个儿爬上她的床,抱着她,学着父母的样子拍着她的后背,轻声哄着她。
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姐姐的呼吸让她彻底安下心来。
后来,姐姐离开了家。
再后来,似乎全世界都只剩她一个人。
她已经太久没见她。
姐姐长大了,成熟了,眉眼妩媚,身体藏着风霜和疲倦,仿佛换了一个人。
如此陌生。
却也如此动人。
女人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,像被寒夜冻住的风,闷闷地、止在喉咙里。
她低着头,用手背不停地抹眼角的泪。好一会儿没说话,仿佛话已经说尽了,再说一个字,都是多余。
许念初坐在床沿上,屋里没有暖气,墙壁都透着凉意。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她看着对面这个狼狈的女人,那个曾在她童年世界里如太阳般闪耀的人。
她想开口留她,想说,你可以留下来,咱们一起过——哪怕清汤寡水,也有人作伴。
“你……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吧?”她犹豫着开口,
“我这儿……”
还没说完,女人就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瘦弱的膝盖,隔着一层裤管,撞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求你了……别赶我走……”她的声音直打着颤。
“我不会赶你,”许念初忙伸手去拉她,“快起来,地上凉——”
可她怎么拉也拉不动。
女人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,紧紧攥着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。
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,一颗颗滚落在地,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印。
“我真的……已经无处可去了,”她哽咽着,“让我住下吧,我不求别的……哪怕只等我把孩子生下来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要生下来?”许念初怔住了。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她看着女人恳求的样子,低声追问着,“你要怎么养她?”
“我……等我恢复了,再找工作。我会努力的……”
可这不是努力的问题啊。她现在连户口都不在手上,哪里还有医院愿意收她?哪怕生下来,又怎么养得起?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给穷人、更不是给女人留后路的。
“这个孩子、”女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白,“我舍不得她……真的舍不得。”
她抬起头,一双哭得泛红的眼睛望着许念初。
“求你了,念初……你让我留下吧,我什么都可以做。”
“我会洗衣、做家务,做饭、你们单位的食堂贵不贵?我可以做好了饭,再给你送过去。我…我还会绣花,我手还算巧,可以去接点小活干……我不懒,我真的不懒。”
“我会给你付房租的,求你……”
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急,语无伦次。
忽然,她却怔了一下,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几分,
“念初,你是alpha吧?”
她吸吸鼻子,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,眼里却泛出一点妩媚似的光,
“你……你要是喜欢的话,随你做什么都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
许念初猛地打断她,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“停,不许再说了。”
“房租我不要,”她压低了声音,“也不要睡地板……床够我们两个人睡。就算你到孕晚期了,我可以去和同事挤挤”
她停顿了一下,嗓子有些哑,“你也不必做多余的事情,你在家休息就好。听起来也就是叁个月吧?”
女人怔怔地望着她,仿佛还没反应过来。
许念初轻轻握住她的手,女人的指尖发着抖,手指粗糙得不像她记忆中那个抱过她、牵过她、笑起来像蜜糖一样的姐姐。
“我是妹妹,”许念初轻声说,“我会对你好。”
她扶她起来,又把刚才掉在地上的热水袋塞回她怀里。
她没有告诉她,其实她常常想她。
她哭过很多次。每次照镜子的时候,都会想起自己的姐姐。
后来,她干脆就不照镜子了,走路也躲着那些能映出人影的玻璃。
你到底在哪里?你为什么不回信呢、就算不寄回家,也可以写封信给我啊。你为什么……连我都不联系呢。
我是妹妹,我是你的妹妹呀。我想,我是爱你的。
我是十分爱你的。
我都是牵着你的手,去到各种地方。每一天,春夏秋冬。我们牵着一起手走了很久很久,你忘记我了吗。
现在——现在你回来了,我其实……很开心。
你可以早一些来找我的啊,或许、那些恶心的男人就碰不到你。
我不比他们差,一点都不差。
我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好。